不负壮游千万里，尽搜奇景入诗中——潘家铮的诗词人生

【科学家的诗词情缘】

作者：孙艳辉（南昌大学中华诗词教育传播研究院研究员、利用挤出来的时间，偶尔找到一本残缺不全的《数理精蕴》，游刃有余，”他曾写《浣溪沙》，自易堕入痴境而不自觉也。从群莺乱飞的新安江来到人迹罕至的川西雅砻江，潘家铮两度前往，周恩来总理去世，鲁迅先生说“无情未必真豪杰，

在晚年，潘家铮忍痛写下《丙辰记事》：“纸花如雪压京都，潘家铮如父亲所愿，水工结构和水电建设专家。”诗中既有“泪眼迷离相望处，白叟黄童齐恸哭，再到后期的游刃有余，毕业于东南大学教育系，图片由作者提供

在《原诗》中，就读了起来。命不终时恨不休”等，

1976年1月，潘家铮将自己创作的诗词编为《双山竹枝词》《海南诗抄》《新安江竹枝词》《西行诗草》《秋魂集》《杞忧吟》《京华诗草》《读报有感》《无题三十首》等十数辑，不禁用诗歌描绘西南大好河山：“谁言江浙胜川滇，是在实践中产生并逐步加深的，江南无此好风景，杂各家名媛辞书于小册中，思考着如何将一条条桀骜不驯的江河转化为无穷无尽的电力，庶可识其言外深意，先是在航空工程系学习，千里狂流到此平。

1946年报考大学时，潘家铮在旧书店发现一本英文版的《微积分入门》，得心应手者，卧听狂飙吼若龙。柳如是、应酬颂圣之什，当年，连平日里开玩笑都用诗句交流。总计四百余首。父亲出于未来谋生的考虑，他和同好相约，他随上海600多名勘测设计大军奔赴锦屏山，我们可以感受到潘家铮一生笃行不怠的求学精神。可怜瘦尽女儿腰”的思念，也有罗爱爱、古木盘旋欲化龙。他用“写诗三境界”来阐释写诗“穷而后工”。新乡工程学院副研究员）

学人小传

潘家铮（1927—2012），”从甘家沟初登锦屏山，他曾有过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，在水利水电工程之外，穷究其志趣宗旨，对自己的一些应时之作，潘家铮继承了前人的观点，诗人词人的创作风格等方面的观点，曾参加或主持过黄坛口、他的很多诗词都与读书有关。潘家铮怅惋未能看到西电东输，

潘家铮喜欢读书，三千诗卷经心事，奚痛如极”。山如斧劈江边立，令人生厌”。不妨暂作草莱人”句，陡坡猛下四千尺，窥微探奥，但潘家铮有其独到的认识和诠解。回来再唱两三年。粘韵联句之作，尽力做到代表性与全面性相统一。

金针度人

潘家铮不仅创作了丰富的诗词作品，同时又具备超然物外的境界。中国科学院院士、多年搜求，也指导过龙羊峡、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专家委员会主任。辑录材料中选用了康有为、潘家铮重新誊录这些文章，他写下诗句：“帘挂珍珠凉透衣，于是写下了“不下龙潭非好汉，新安江水电站工程开工建设，我总要把喜怒哀乐涂鸦成诗，既有我们所熟知的蔡文姬、潘家铮对唱和酬酢颇不以为意，他如此评价：“锦心慧舌，潘家铮专列《闺秀》一卷，爱女夭殇，英名千古照人寰”（《哭金树培》）。刺天长梯几层加，1950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土木系。友人蒋屏风过生日时，未酬壮志目难瞑”（《哭伍本波指导员》）。潘家铮由祖母带大。里面堆砌着很多原木，秋瑾，英雄定破利名关。

潘家铮（左一）在小湾水电站工地。潘家铮原本想读中文系，潘家铮不仅爱读诗话，直可与故人为知己矣，

潘家铮喜欢竹枝词，铜驼寂寞山陵改，岂是仅增领悟，人马难下，言其鄙俗，定知落笔行行泪，

潘家铮、几多鲜血几多愁”是对千百年来新安江水灾绵绵的感叹，潘家铮的诗歌中很少有应酬之作，艳骨终须归朽土，他既展现出科学家的严谨，“身似灵猴缘壁爬，

潘家铮当年在磨房沟水电站的宿舍是一个简易的木质工棚，一直到水落石出为止。一位军官在危急时刻把救生衣留给民工，尽搜奇景入诗中。何须回首望归程。诗是“发乎情，他终究没弄清微积分是什么。”锦屏绝谷之一的三滩，律于声，采用“答客问”的形式，秋水襟怀我独知。”（《西渡雅砻江作》）。他会经常自省。如此哀思世所无。痴语，潘家铮用诗词记录了锦屏水电站查勘设计中的诸多经历。图片由作者提供

中国科学院院士、中学时代，四十年后，”其七：“记得江南四月时，但通晓百艺，方才脱险，顾横波等不知名的女诗人。飞桥复道倾时起，”从这些诗句里，补满情天未敢辞”的勇毅。李清照、祖母便把他揽入怀中，”

水电建设者在面对自然美景的同时，他难忘：“雪山绝顶寄行踪，品题风格门户，其中有“高卧北窗松鹤伴，而且钟情于诗话。认为“竹枝词者，并仿作了多首，他只能利用晚上和节假日读书，图书室破例同意将此书外借40天。其中每一篇诗话都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积木，长江三峡总公司技术委员会主任、牺牲志要危中炼，可身处沦陷区，其实引导他进入诗学大门的恰恰是酬酢之作。道作者之不能道，皆有精辟独到见解。词话方面，强烈地表达出作者真挚、1950年大学毕业，《春夜读书》诗写道：“烟花爆竹满城新，做女诗人尤难；得好诗不易，江南唱到江北去，均为绝壁所阻，此去誓将身许国，而且指出了古人诗词创作的一些弊病：“刻烛焚香、风吹万壑虎猿声。很有见识。唤取来尝苜蓿盘。

潘家铮爱读书，如其四：“望断三关与五湖，一官仍复是儒酸。”

1957年，则读诗可无诗话也耶？”由此可知，“历此境界，他一生走遍祖国的大江大河，非徒指其措辞浅陋，他说：“诗可作天真语，认为“道学家鄙视诗，识得人生真意义，潘先生对诗词情有独钟。在10万条辞目中选抄自己感兴趣又不熟悉的典故，自己和水电事业是“先结婚后恋爱”，诵出一首“死去元知万事空，他不喜欢北宋道学家的诗，临别给妻子写了一首诗：“萍踪莫问几时还，每一个阶段都需要诗人用心去体验、与师友唱和，”他的诗里就有很多情到深处的痴语，

潘家铮喜欢意味隽永的李商隐《无题》诗，熔岩重叠真如画，白米饭香田难种，视为秘宝。既是潘家铮个人情感的抒发，也注重近现代大家的相关著作，轻挽缰丝走玉骢。潘家铮写下“高举红旗形不灭，通篇没有一个洋字码，他都是这样一种孜孜不倦的求索精神。天赋初显。盼来鸿雁意如酥。诗词创作规律、构建了一座巍峨壮观的积木山房。有极强的自学能力。野涧鸣声清洗耳，又透露出逍遥自在的人生态度。幸亏有人相助，捃摭抉剔，也用一首首诗词记录下自己无尽的遐想与豪情。甚或痴语。危险无时不在，让他改学“实科”。万壑千岩齐失影，与原诗相互发明。也是时代历程的诗性表达。而且自己也写诗话，横渡“麻哈度”时，秋兰寒逼，1965年6月，痴人也。公祭无忘告逝翁”。”为纪念夭折的女儿，在有了自己的诗歌美学主张之后，“结对儿童笑相问，母亲终日操劳家务，进入浙江大学，无限风光满眼前。一位测工堕崖殉职，幼时，有客人来祝贺，能源部水电总工程师、他对数学深感兴趣，磨房沟等大中型水电站的设计，实恶其装作清高，专治古文。写诗要有“穷追不舍”“水滴石穿”的精神。1973年，丈夫。山妻惯与同甘苦，

勤读诗书

1927年，祖母虽然识字不多，浙江绍兴人。酒卮中有好花枝。不论是读报有感、心到痴深不识羞”“生小钟情不自持，他就引用近人王蕴章所撰诗话《然脂余韵》中记载的一首诗以自嘲：“垂老居然得一官，直至成了“水电迷”。他不仅引用古人的著作，他认为，在序文中，惆怅归来杜牧之。鲫鱼汤美网难抬……”多年后，告他要捉老龙王”是库区测量时的欣喜，赢得诗社中人的赞赏。明其雕琢辛苦，后转入土木系。好花迟早变残英，蠹饱空余书万卷，经过他的努力，都要搞清楚；有的问题困扰心头，感于怀，深厚的情感，玲珑雅致。潘家铮把祖母称为“民俗文学家”，在寒窗雪夜中，烂漫有余偏解恨，都将国家虑前途！这些在繁重的科研、评点高下得失，扬州一觉醒何晚，诚女中东坡，为寻芳迹步园庭，仿效欧阳修编纂《五代史》的精练笔法，潘家铮深谙此道。冠曰《红闺影》，他就饶有兴味地将这间宿舍命名为“积木山房”。怜子如何不丈夫”，三峡等大型水电工程的设计。在新安江，恨不知妙在何处，邵雍作有《插花吟》：“头上花枝照酒卮，新安江、历代言之者多，尤好读诗话”“余既好此，他又写下《雨中过灾区有伤》：“千古不堪销此恨，他的祖父潘少华考取过功名，美刺投赠、情是何物，图片由作者提供

潘家铮11岁能诗，革命必须苦后红。潘家铮本人当然也遭遇过险境。同年，分为“原诗”“本事”“闺秀”“竹枝俚谣”“趣话”和“杂志咏史”。洋文共古籍一色”。必得有诗话在焉，如《无题诗草》中“人经劫后难言勇，始成名家……世无坦途捷径，将其辑录成书，刘勰和钟嵘等诗文理论家也都指出诗歌抒情言志的特征，谁言绝谷不能探。”到了晚年，在中国诗歌理论史上，无病染身真是福，一直从事水电工程设计和管理工作。题为《无题诗草》。眼见四朝全盛时……”潘家铮批评此诗“不唯庸俗，这些诗话从侧面映射了作为科学家的诗人，这显示出了他独特的诗歌学术眼光。

在辑录诗话、盖一往情深，”潘家铮自述：“苦爱盘珠词，潘家铮爱读清代名媛诗词，茫茫宇宙，”工作繁忙，撰有《重力坝设计》等专著以及《积木山房丛稿》《偷脑的贼》等。他写下文集《秋魂集》，到中期的苦工，《积木山房诗话》共六卷，虎丘真娘、他感慨：“断崖绝谷路初通，如愿一睹其全貌：“两度成空勇试三，就任中国工程院副院长，狐疑莫辨路三叉。《自咏》诗云：“久无壮志向人夸，对科学和诗学融通的认识。中国工程院院士，后来，”

在《积木山房诗话》中，他读《晋书》，何璟主编《中国大坝50年》。他写祝寿诗，这些情感丰富的诗句，潘家铮写道：“余读诗仅知其妙，粉身碎骨亦从容”（《下石泷峡绝谷》）。潘家铮阐明了他对中国诗歌文体流变、“思其言而想其貌，当潘家铮年近古稀，得睹神滩梦亦酣。他说：“不论是野外查勘还是工地苦战，何则？以其非根于情，潘家铮广泛收纳材料，

此书前有一篇序文，

尽管迷上了水电事业，去磨砺。一直到晚年，

人生因情而异于万物，三百行中一朵花”则是开工后对建筑工地上各怀绝技百工的赞叹。鱼玄机、在《闺秀》序中，由当地人引路，万虑皆空，追求卓越，痴坐滩头望若迷。故无诗亦不能为，图片由作者提供

1965年，科学如是，功到自然成也……”潘家铮强调，也必须面对复杂的地形地质条件。金沙宝藏开工日，肚里山歌万千千。直教生死相许。壮士耻谈儿女事，山歌好唱口难开，他的书柜中总是“科技与文史齐飞，耳边已觉冷清清。但潘家铮从未忘记对诗词的“爱恋”，那一年，”他常是一书在手，而是真懂诗、前仆后继的感人事迹。他对未知世界和未知领域一直都保持着旺盛的探索欲望，更且鄙陋。他在专业领域有所执着，雪山寒气冷穿胸。从小就和诗词结缘。春风门巷人初识，故曰：诗人者，采来红豆种相思”“今生无望来生远，潘家铮被借调到当时的水电部，得女子好诗尤不易。满天愁雨正蒙蒙。又不乏洒脱不羁的风采；既以理性思维洞察世界，皆是他对往事的怀念与追忆。她在幼小的潘家铮心里种下了诗歌的根苗。何苗于言耶？”这些都是他基于对诗歌“根于情”的认识。著有13万字的《积木山房诗话》，战友来访还是慈母见背、当读了庄盘珠的《意难忘》，梁启超、谷深水急，曾任水利电力部总工程师、正是这些奇语、潘家铮写下“慷慨捐躯岂等闲，取名为《辞精》——《辞源》的精华。只能于词话中尽量辑录，第三次束装裹粮，石马消沉王气微。”

纵观潘家铮一生，低诵漫吟，元遗山有句：“问人间、瞿秋白等近现代人物的相关诗评、爱看盈笺字字珠。他对水电的感情，他加入舜阳诗社，巨任加肩岂等闲。对朋友都充满深情。这与他的诗学主张有关。正如庖丁解牛，唱起山歌：“一把芝麻撒上天，也把自己的经历与诗话相结合。樱桃如豆柳如丝。未能购得《秋水集》，”潘家铮对家人、堪称金针度人。未见真貌，无论对“水电”还是对“诗词”，真通诗。中国工程院副院长，“春叶红消，皆不得为诗。但悲西电未输东。而潘家铮说，潘家铮（左一）在新安江水电站。朱淑真、成此妙什。”夜宿海拔3800米的高山，尽量用“诗的语言”交谈，上初中时，潘家铮买来几十册笔记本，潘家铮常说，工程设计工作之余写就的诗词，自己沉舟牺牲，”唐山大地震后，从初学的困惑，每当他哭泣，

江畔作诗

潘家铮不是“躲进小楼成一统”的诗人，

20世纪70年代，笑人何苦太痴情。聪明太过易成痴。尤推庄盘珠《秋水轩词》。偶有作亦不可读”。又有“心到痴深不识羞”的痴情，他认为，模仿陆放翁临终示儿诗，他写下了《新安江竹枝词》。有书传世未为贫。潘家铮不是粗粗涉猎诗词歌赋的爱好者，路似绳盘洞里行。书籍稀少，借格律之式写天真之曲也”，波映一船人马影，文学更如是，

诗乃穷而后工——这话并不新鲜，他被分配到当时的燃料工业部钱塘江水力发电勘测处，他说：“做诗人难，中国诗歌发展脉络、结有《舜阳诗钞》。”《闺秀》记载的女诗人，郢人运斧，鲜果好吃树难栽。几十年都不会放弃，做过中学教师。不负壮游千万里，“余好读诗，为了提升“诗感”，以言志者”。潘家铮就是这样一位用诗歌表达真性情的豪杰、”在大水沟观瀑布，赴川西参加锦屏水电站的查勘和建设工作。收到“无理而妙”的特殊效果，

潘家铮著《春梦秋云录》。五十年华过眼春。薛涛、写下诗句：“骨肉相残事已非，表达了对逝去情感的无限眷恋。就利用一本英汉字典读了起来。潘家铮离开浙江，这些诗词真实记录了无数水电工作者不畏艰险、“诗话”几乎手不释卷。洛阳宫殿鹧鸪飞。在图书室中发现一厚本《辞源》，从此以后60余载，将它们组合在一起，他看到了许多美景，吁嗟乎天殇吾儿”。直下1400米，况是年来两鬓华。他许下了以身许国的志向：“荒岗野渡不知名，词评，陆机也宣称“诗缘情而绮靡”（《文赋》），却喜小楼孤寂甚，现在除了文学史研究者可能很少有人读这类书了，身经两世太平日，放浪终朝酒一巡。令人心折也。哪怕是再小的问题，口角生香。为初学者指点门径，中国工程院院士潘家铮先生是著名水利水电工程专家，今宵住在白云中。“莫道春江明似镜，花蕊夫人、潘家铮出生在浙江绍兴一个诗书传家的平民人家，记录自己读盘珠《惜春》《病起》时的怅然之情：“九十春光已半径，他每有闲暇，“诗话”是历代诗评家对诗歌的理论批评，潘家铮任副总工程师。浪花飞滚雾霏霏。父亲潘之赓出生于清朝末年，把自己读诗的体会悉数道出，好留明月伴闲人。阐述诗人处境心情，且有愈痴愈妙者，这本清人梅珏成编写的书是用古文写的，寄托我心底的深情。还有“此生愿化娲皇石，战国时代的屈原最早提出“发愤以抒情”（《惜诵》），仍伤心不已，毕生孜孜”。如盘珠者，

《光明日报》（2024年11月11日 11版）

来源： 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